沈眠在《海星詩刊》第13期  

  由活躍在虛擬王國的三名網路詩人陳蘼、范家駿、羅荼,很有意思的自費出版詩集《》(音:ㄇㄚˊ)──三個小,既是有身為三名小詩人的自嘲,但同時也隱藏粗口(看三小)的幹勁,作為三人詩合輯,的確是個強悍醒目的詩集名。

  而我也要想起林文中舞團的《尛》。那真是一齣精彩的舞作。在舞台中另架設一充滿限制、長寬只有幾步的四方形小舞台,舞者就在上頭以最微小空間演繹肢體動作的各種可能性。那是小的最極限。那是身體作為小的單位的幾何學結構。

  陳范羅三名詩人的《》,同樣也在短詩的架構裡企圖燎起渺小但堅實的火焰與顏色(詩集分三種色紙印刷,以為詩作之區隔,陳蘼是淺黃,范家駿淺藍,羅荼淺紅)。網路詩人相對於主流詩人,是邊緣的,是不被重視的,他們玩的是一套自己的規矩,跟平面主流媒體是有一大段不可逾越的距離。然而他們以少數之力聯合,也足以展現另一種不可忽略的戰力。

  讀《尛》詩作,印象可簡略如以下:陳蘼火力全開,范家駿避重就輕,羅荼不痛不癢。換句話說,陳蘼的詩在這本詩集裡,有著最強大的聲影,她的鋒銳毫無保留。而以花名不二家行走江湖的范家駿在《》就顯得游刃有餘,留力留得明顯。羅荼則漫不經心,缺乏一個更鮮明的重點,好像真的是在裡面閒逛。他們端出來的料各有不同,他們對待這本詩集的態度也有輕重性的差異。此一詩裡的三角學,讀起來就像陳蘼是前頭的角,范家駿、羅荼則是做底部的兩個角。

  陳蘼的部分,我覺得最有意思的是她近乎同人誌但又屬於最高段的寫法。她不止是像夏宇一樣,而是能活用夏宇慣用的語氣與詞彙。亦即,她是真正能夠理解夏宇系統、風貌的詩人。她能夠以夏宇的詩風寫夏宇沒有寫過的情境與主題。陳蘼有自己想要談論的部分,她有她的敏銳。譬如〈五月病〉:「你現在可以把她撥開了/沿著虛線偷/偷看她/崩壞的樣子」、〈海鮮〉:「刮到的毛總是隔日就長/像恨一樣更新」、〈再也不能和你一起變老〉:「所有的關節眼/都慢慢老花/並且散光/無法專一」……

  但相當遺憾的是,陳蘼沉迷於夏宇的語言中,近乎不可自拔的迷戀。我這麼想,若是她乾脆地捨棄夏宇的詞彙與語法,切割對夏宇的過度執著,陳蘼詩中所能觸及、製造的那個詩的質地與境界,就會更清晰而毫無疑問地浮現出來。

  范家駿是大砲級數的詩人,一如喵球和王志元。他們都有教人瞠目結舌的意象調度與詩意構造,簡直超能力。更難得的,還是他們對詩的認識的強度與深度。他們都能藉由自己對詩的不斷認識,而把詩的邊界再度拓展開來。譬如他寫〈橋〉:「那隻鳥好奇地看著自己的翅膀/第一次緩緩地展開/直到/聽見遠方有人對它說了個很深的字/而凝固了下來」、〈模糊〉:「童年是一排濃密的野草/我們撥開它/發現一個小孩站在畫外/拿著水槍/瞄準著你」、〈小蛇〉:「如果它寧可只是自己/穿反了自己」……

  然而,范家駿在這本詩集的姿態太過悠然了。陳蘼的專注程度明顯高過於他。范家駿輕輕鬆鬆地處理了他本來就能應付的素材。而不是最有誠意地逼自己上第一火線讓自己的困窘與敗壞都浮現出來。他的功力高,所以知道如何輕巧地閃躲重要的、不可迴避的根本狀態。這是我最覺得很可惜的地方。自然了,這也讓我更期待屬於他個人的下一本詩集。

  不知道是刻意還是偶然、巧合的與陳蘼筆名有著對位性的羅荼,是《尛》最弱的一環,雖然也有〈經過〉:「多久了 她始終站在那/獨自在懷裡/藏著許多疑問//這天早晨 她認出自己/像個悲傷的孩子/身上不斷掉下的果實/有人稱作雨/也有人稱作光」如此讓人眼睛必須明亮的詩,但整體性來說,他對詩不如陳蘼與范家駿具備堅定的意味,反而顯得他有點猶疑、搖擺不定,彷如他漂浮在半空,腳踩不到實地。

  而在現今詩的小盛世裡,即使是網路詩人,也正式進入平面詩集的出版程序,這一點讓我很感到喜悅。至少對愛詩人如我來說,這裡面又多了好多的選擇。詩的多樣化與歧義性也就能夠更猛烈的互相辯證,顯得活潑,繼續朝深沉化推進,不至於衰竭而獨斷。在學院派、鄉土風格、衛生紙路線以外能夠再興起如陳范羅這類的三人局面,是我所樂見的。當然這也或許是因為我深信所有的路都是從最微小的開始的緣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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