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沈眠讀張舒婷在《海星詩刊》第20期

                   沈眠/寫

  自費印製發行、極限量一百本的《不知所謂》來到手中時,有著一種分外珍念的感受,主要是它帶著一定程度的嚴厲心思進行篩選,整體非常乾淨而且輕薄輕靈,翻讀完意猶未盡,讓我還想再從頭翻起,頗為難能可貴。

  詩人出版詩集時最大的麻煩無疑是,恨不得把所有自己寫過的詩一股腦地全塞成一大本厚重無比(實際上絕大多數的詩都可以痛快剔除刪去)搞得自以為是世界經典名著(他們或許是相信每一首都是代表作自然不可隨意拋擲,卻忘了不啻於在製造垃圾)磚頭一般的詩集,彷彿寫得快寫得多寫得重就代表寫得好,沾沾自喜得意洋洋,教人著實難耐。

  但張舒婷這本詩集僅僅收錄二十三首,分兩輯,一是收錄二十一首單頁寫完之詩的「短說」,另一則是兩首跨多頁長詩的「長話」,封底為無數種張牙露齒嘴舌的圖案,從詩集名到輯稱乃至書封都扣緊其鮮烈的意圖,分明是認真鑽研具體瞭解過自己究竟想透過這本詩集說什麼的有所謂作法。當然了,不能說《不知所謂》每一首詩都給我驚奇感,但至少張舒婷甚有節制地去注視她的第一本詩集,並沒有犯上年輕往往容易傾向把無可救藥的浪費誤讀為浪漫的罪大惡極癖性。

  夏宇有現代詩壇核子彈一般威力驚天的詩集《.摩擦.無以名狀》,而這本《不知所謂》在我看來其潛在詩集名殆無疑義會是《.尋覓.不知所謂》。我認為,張舒婷並不真的認為詩歌是不知所謂,只是她還不知所謂──所謂的詩歌究竟是什麼呢,這位堂堂正正挺不知所謂地在詩集封面印「作者:張舒婷 1989年生」(天幸她沒有想到在詩集封底順便寫哪一年卒,這類預告概念我看還是別亂有的好)顯然還在迷路、還在大霧瀰漫中尋找著她對詩歌的每一次每一種認識和定義。她就像是《神隱少女》的千尋一樣,必須找到她失落的名字,她真正的名字,她不帶任何人影子、只有自己跟自己玩得華麗水潤感的,屬於她的詩歌。

  張舒婷的舒婷二字可不是筆名,純粹本名,這兩個字自然要聯想與顧城齊名朦朧詩派的著名女詩人──你說,她不詩人誰詩人啊!而探入朦朧雨勢風格的張舒婷深深受她師父范(神)家駿(棍)與兄長(要不)喵(我)球(不要)的影響,一樣朝潮濕潤滑、捲帶人生所能以詩歌設想伏擊最高境界的狀態前進。范與喵的詩歌都挾帶大量充沛的水氣濕潤,寫雨、水和鹿尤其教人驚豔──

  於是,張舒婷難免會有范家駿化、喵球語感,比如「牠愈來愈向我/學會哭和說謊/充滿怯懦/我們一起去看湖面/就看見自己/已經不在這個世界」(〈鹿化〉)可對應范簡直是《地獄怪客:金甲軍團》、《魔法公主》裡山神詩歌版的「鹿出沒在鹿的身上/聲音沙啞他們說話/說一些剛長出來就掉下來的話/他們喝水他們喝水」、「喜歡妳在早晨食言的樣子/像一隻習慣捲舌的鹿」、「小鹿你知道嗎/湖泊這種動物/會因為過度地注視而死去」(〈有鹿〉、〈意有所指〉、〈鹿抄〉),而「我們好久不見啦/今天的雨要下/不下」、「你知道/雨下在雨裡/還常常不能感受雨/我不在/你,時常讓我雨/好浪費的一件事」、「大雨也許已經/大的太久/就瘦了/瘦瘦的,不能再供/給我,眼淚或微笑/一起掉在地上/路人踩過/我踩過」(〈嗨,你好嗎〉、〈奢侈〉、〈大雨之前南下〉)則可與喵球的「他帶著一陣雨/無聲地經過我……我又打算滿懷愛意地盛開」、「時間與腳印蔓延之時/接住每一場雨」(〈野薔薇〉、〈仙人掌〉)相互指認。

  唯張舒婷自有她的心事,而心事就意味著她完整的自身所滲入進出的重大主題,無人可以轉介干預,不過她要參透自己,仍需要經過相當漫長的雨霧道路,方能夠清明地辯證那些在大雨裡面被雨下著的所謂究竟為何物。

  很期待她的第二本詩集。會是《無所不知》或《不可知論》嗎?

 

 

 

arrow
arrow

    我魔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