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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眠讀潘家欣在《聯合報:聯合副刊》1050521

                   沈眠/寫

  吃掉。被吃掉。全部都被吃掉。

  活在一大段被吃掉的歷史時期。這是吃與被吃的恐怖時代。

  我們環繞著吃與被吃。吞食和吞沒亦圍困著我們。

  讀《失語獸》,第一時間感知到怒氣騰騰的暴烈風格,如〈雪人〉:「……你們只懂得死心!……」、〈刺青〉:「……有人將記憶從腦海中取出,刺在雙手,攤開掌心便是一對愛人的瞳孔,有人將吻過的嘴唇刺在全身,做愛時,舊情人便狠很舐著新的肉體。有人將自己的五臟內腑、神經血管全翻轉過來刺,血淋淋地吃飯,血淋淋地上街,……」  幾乎是凶猛的高熱,潘家欣以詩歌與動物、怪物、肉體器官的寓言故事作結合的寫法,其殘虐戰力指數讓我聯想到黃碧雲,譬如〈雙城月〉寫新一代曹七巧:「……她不懂歷史,但時代那麼巨大,她只是無處可躲……她怕他們。她害怕整個世界。…………七巧將眼前那一點,粉紅可愛的死胎,一把送進嘴裡,突然一陣噁心,方流下淚來……她的左手和左腿不能再移動,而且患了癲癇失語症。七巧的疲憊靈魂卻在癲癇裡得到棲息……

  潘家欣痛與虐奔騰的詩歌猶如在切膚之處若隱若現回應黃碧雲的觀點,唯《失語獸》更是現在失語症的加強進階版,是當代人「他的靈魂格外不安靜!」(〈磨牙〉)身心崩壞的完全表現。

  忿怒與悲傷總是相倚,當潘家欣噴發怒焰愈是強烈,詩歌裡的傷感質地就愈清澈明亮起來,如〈瘋子〉:「……用左手慢慢把精液一滴一滴擠出來,再用右手把瘋子的吼叫聲從晚風中抓下來,混合在一起。它們會逐漸固化……這是悲傷的時代,悲傷到連自己嚎得稍微大聲一點,都會覺得不好意思。」又或者〈深夜的咖啡館〉描繪的安靜荒涼孤絕圖像:「……假裝自己躲藏在牆角,人生其實是一個好玩的迷宮而黑夜只是我們小小的線頭,我們可以躲在角落慢慢地梳理看著其他巨獸的腳在眼前無知來去……

  Milan Kundera《相遇》評價小說《諸神渴了》人物:「……歷史吞沒的不只是他的思想、感覺、行動,甚至連時間、連他的生命節律也一併吞沒。他是被歷史吃掉的人,他是被拿來填塞歷史的人類,而小說家大膽地捕捉到這種恐怖。

  似乎正是如此,潘家欣以詩歌寫出我們的生命節律。在吃時代的恐怖大王盛宴裡,我們都是失語的。《失語獸》諧音施與受的設置就像周星馳電影《功夫》找元華演繹圓滑包租公(動作展現為軟綿綿滑溜溜的太極)一般絕妙天成。我們能給的何其有限,無論溫柔或者丁點微光也似的善良。我們被時代拿走太多,能給的太少,想要受的於是多得不得了。

  我個人會如此定義:《失語獸》是潘家欣暴虐化處理過的特殊復活儀式(乩童自傷而獲得天聽)。因此,她才開宗明義地寫「我沒有忘記我自己,我會讓剩下的心長出來,/我會活下去。」潘家欣依舊相信記憶和詩歌的神祕能力。而或許,我們都是正在被歷史一點一滴吃掉的人,但剩餘部分還會長出來,還會活下去,在無處可躲的歷史巨大吞食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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