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玉裂

 

硬是纏著芳菲姊和一方妹妹,玉裂嚷著,「我們練刀的時間到了。」

 

她把第一、第七女色拖到小橋盡頭和王者樓之間的環狀廣場。

 

吃完飯以後,玉裂變灌了一壺火刀子,這時身體正火辣辣的燒著呢。

 

廣場上,玉裂央求第七一方和自己先來一場對決──

 

第七妹妹看來無奈,但還是拏出配刀。一方很清楚她擺脫不了玉裂。

 

玉裂凝視第七一方的醫殺刀。那真是怪異的刀具,比匕首長些,比飛刀短,形體跟飛刀近似,但刀身更細長,握在手裡,實在沒份量,但刃部的精光使得玉裂未敢忽視。何況玉裂要應對的是王刀第七套人間在水。

 

玉裂抽出她費盡心思才弄到手的赤銅。

 

自上一次與第七女色試刀演練後,發現她的人間在水隱隱與自己的金焦焚空相生剋後,玉裂就分外注意一方妹妹的進展。而過了大半年以後,她和一方的刀藝各自又有什麼進展呢?

 

玉裂萬分期待哩!

 

芳菲姊在一旁看著,盯住玉裂,「別傷了和氣,要有分寸。」第一女色提醒。

 

當然,只是女色過招啊,玉裂可沒打算痛下毒手。她是武癡,不是冷血無知的傢伙,好嗎?芳菲姊姊把她當什麼了,單純的逞兇鬥狠者?姊姊未免太看輕她了吧,玉裂想著。

 

玉裂對暴力並不渴望。作為髮門的女色,有誰會不了解暴力的可怕,有誰會真的貪戀於暴力?無邊者創立髮門的初衷就是為了抵禦乃至馴服那些令武林男子沉迷忘返狂妄自大的暴力效應。玉裂不可能忘記這個。

 

武學並非暴力的藝術。會帶來無窮無盡傷害的暴力不是藝術。暴力不可能有藝術。她想得很清楚。相信暴力的人,終究會遭受暴力吞噬。暴力是無底深淵,暴力是妖魔。玉裂很了解暴力本質裡、教人容易著魔的邪惡感。

 

對玉裂來說,武藝不是執迷於暴力的使用──

 

武藝是與暴力對話,武藝是與暴力對決,武藝是對暴力的理解與化解。

 

最好的刀法是準確地將暴力納入最準確的位置,不多不少。殺傷力無法收放自如,就不能被稱之為刀法。玉裂癡於刀的藝術。能夠名之為藝術的,必然存在著境界。境界就意味著能夠妥善適切地收服折疊各種層次。

 

她動刀,是為了親身見證刀的極限,看看刀可以達到怎麼樣的神祕異境?

 

沒有必要,玉裂是不會殺傷人的。刀,若是不能可放可收,還能算是刀法嗎?

 

再說了,一方妹妹的刀法境界與她相去其實不遠,誰傷誰還沒準呢不是。唯玉裂並沒有把眼下的心裡想法說出口。她素來懶得多話。玉裂只管對第一姊姊點頭表示明白。她只想趕快開始。

 

然後,她的刀便倒掛了出去,迅雷疾電地砍向一方的肩部。

 

第七女色的左肩一垮,右肩斜起,揚起醫殺刀,鋒利刀尖敲在赤銅刀上。

 

金屬碰撞聲響起。

 

玉裂扭動手腕,圈了個刀花,逼向一方的臉部。

 

第七一方足尖用力,飛退,同時刀光在身前刷成一片銀浪。

 

玉裂無法破進一方連綿不絕的刀勢。但她緊挨一方的身形追著不放。

 

兩個人一退一進,就這樣繞著環形廣場跑著,一圈又一圈。

 

兩種刀光,一紅一銀,不停纏繞著,難分彼此。

 

玉裂以為一方的刀鋒之浪再怎麼綿延龐大也終有窮盡之時,所以她緊緊相依,非常貼近刀尖浪頭。同時,她不斷摧入真氣於赤銅刀內。空氣中乃瀰漫著一股灼燒的氣味。這就是赤銅刀的最神奇之處。

 

在天地髮無邊十二式裡頭,玉裂被分配的刀招是金焦玉裂。以此招為基礎,她盡可能理解、想像、發揚和延續刀意,完成了王刀十一套金焦焚空,共計有八招,每一刀都含孕火勁──而火勁是怎麼來的呢?

 

刀中之火悉數源自玉裂對食物的分解,源自她體內的灼血熱液,來自她深沉強烈的呼吸──氣與氣在體內進行神奇的極速摩擦後,乃在肉身之中生出宛如熱火熊熊的溫度,金焦焚空於是便能對外噴發可怕的高熱。

 

如果說此刀招有終極之境的話,玉裂想,應該是連虛空都可以焚燒吧。

 

但那究竟會是怎麼樣的光景,現在的玉裂毫無頭緒,連設想都不能。

 

王說過,「武藝練至顛峰,真正重要的就不會是表面,而是深處裡面的東西。」

 

玉裂記得王還這樣問過十二女色,「妳們覺得深處之中會有什麼?」

 

每個女色都有個別不同的答案。

 

玉裂的想法,深處顯然是攸關內勁的鑽研與磨練。刀法的表面是嫻熟的招數,刀法的深處則必須有足夠堅韌的氣勁。在出刀前,真氣有多豐饒就決定了深處的龐然規模,同時就已經決定了表面招法的特殊質地。

 

無形的火焰遂從玉裂的身體蒸騰到周邊空間。

 

一股巨大的熱以她為中心,肆無忌憚的吞噬四面八方。

 

而一方妹妹終於如玉裂預期一般的停止下來。

 

在她們繞著廣場疾奔了二十四圈之後,玉裂專心一致地讓灼熱真勁集中,赤銅刀轉瞬變為通體深紅。玉裂立即擎刀揮出,玉裂一刀接著一刀,凶猛的火力,席捲現場,猶若幾十堆大火被推向前,包圍住第七女色。

 

而靜止的一方妹妹並無懼色,她依然出刀。

 

那是慢到了幾乎極致的刀,像是夾帶著天地的什麼、莫以名狀的一刀。

 

小小的,慢慢的一刀。

 

很水的一刀。

 

奇怪的是玉裂熊熊火勢般的刀卻闖不過去,難以跨越一方滴水不漏的防堵。

 

玉裂的快刀與熱烈如火恰恰與第七一方的慢刀、小刀交會疊合在一塊兒。每一次攻防,兩人的刀都紮紮實實碰撞著。玉裂和第七女色的刀法,在十二套王刀裡猶如兩極,從天地髮無邊刀法的金焦玉裂和在水一方,就是這樣的了。

 

於是,第七一方慢,愈使愈慢。

 

玉裂則快,快如電光石火,赤銅刀越發狂野不羈,火勁噴吐。

 

一個慢得猶如已不動,另一個卻是快得像是一抹誰也看不清的鬼影。

 

矛盾已極的快慢與水火之戰。

 

女色們皆屏息以對,各懷心思地仔細觀看兩種王刀的顛峰對決。

 

玉裂吃東西的聯想

 

玉裂吃食的聯想。鉛筆素描。劉信義。

 

 

第一芳菲

 

她常常被說天真,但芳菲並不覺得自己是。

 

芳菲一向清楚現實為何物,它的粗暴,它的無形,壯大和絕對感。芳菲從來沒有將凌厲的現實丟在腦後,視若無睹置之不理。她只是更願意相信所有人都需要和諧。芳菲相信這個。她相信那是可為的,否則這世間啊又怎麼能待得下去呢?

 

戰亂是不能帶來豐饒的,它只會是一頭以自身吞滅自身的怪物。

 

這個道理,理應所有人都明白。但就是沒有人願意做改變。除了無邊者,以及她相隔好幾代的繼承者──芳菲的王。他們是唯一有魄力有行動有決心要將東土現況徹底地扭轉過來的不思議人物。

 

眼睜睜地看著依據無邊者信念而行的王逐漸地走向成功。有幸身處無邊宮核心的芳菲,更應該比誰都堅持著走向美好溫柔的境地。她相信這件事是誰都可以做的,絕不是只有能力大的人才能做如是想。由微小的部分開始,一點一滴的滲透與改造,無戰亂的東土、甚而是無戰亂的天下,並不是不可能的。芳菲反倒認為,太多人相信現實無從改變,反而是可疑且怯懦的。她寧願自己勇敢地去相信。

 

相信是一件比什麼都還要需要無畏之心的事。

 

回過頭來想一想吧,究竟誰比較天真呢?是被現實囚禁住、相信無限敗壞正持續發生卻一點努力都不願意付出的人們?還是努力尋求女色之間和無邊宮內寧靜和平的芳菲呢?

 

又或者吧,說起天真,難道髮門第一代主無邊者不是最天真的那一個嗎?芳菲還有無邊者這位前例可循,身邊還有一個絕世強大的王可以依靠,但無邊者當時在東土什麼資源都沒有,她只憑藉著己力與刀藝,獨自起建立髮門,開創了後來由王接續的髮門無邊宮新盛世──誰說天真是無用的,誰說天真就沒有力量?天真有什麼不好?天真又有什麼不對呢?

 

天真的,會不會反倒是那些鄙棄、嘲弄天真,對天真缺乏尊重與信仰的人?

 

無論如何,芳菲並不討厭自己有這樣的特質。她願意把自己全部交給天真。

 

而幽蘭妹妹在芳菲身邊,正滿臉驚詫,不敢喘氣也似的,她小聲地說話,「相隔沒有多久啊,不是嗎?怎麼十一妹妹、第七妹妹的刀法又愈發強大了?」她的聲調裡都是緊張,而且顯然正在運功抵禦玉裂和一方的驚人刀氣。

 

對十一與第七的進境,芳菲也有同感,她們的刀遠遠勝過自己,她們是怎麼練到這種地步呢?芳菲覺得金焦焚空與人間在水的威力已不在百劫一瞬之下。此時,她看見一方妹妹慢下來,慢得像是快要靜止,而玉裂妹妹快到看不清人影時,面對兩種極端,芳菲有種快要被撕裂的感覺,好像身體就要被兩股風暴夾住、就要被撞成兩半似的。

 

她們一快一慢且一火一水,恰恰是十二套王刀處於對位的端點。

 

旁觀者都被那兩人招式與刀意的衝突逼得心神混亂。芳菲想及,女色之刀的神乎其技確實不容小覷。若是她倆聯手攻敵,再加上紅顏姊姊的百劫一瞬刀法,除了王,芳菲還真不曉得有誰擋得住她們──

 

髮門何以壯大,道理就在這裡,就在女色們對刀藝的特殊理解與掌握。

 

不止是第十一女色和第七女色如此,其他九名女色也各有各的不凡藝業。每個女色的刀技就像她們的美貌一樣都是天驚地動的,彼此間難免會有高低之分,但再怎麼弱的女色,對東土人來說,仍然是數一數二的高手。

 

眼下,因為王的刀法大成,以及十二女色的十二套王刀威力無儔,東土乃成為天下武林五大區域最興旺的勢力,主要是東土人大大小小派別共五、六百派的全面支持,願意奉無邊宮為首,除誓言恢復無髮光榮的揚眉男子跟窩在老魔山的腰家人還在對抗髮門外,其餘組織莫不是採積極合作的姿態,這自然使得東土的聲勢扶搖直上──

 

而其他幾大區,包含情勢神祕複雜的中州在內,則是陷入於長期混亂爭鬥的局面,以當前論,天下幾無可與東土髮門敵對的陣營。只要能解除揚眉男子幫與山魔腰家的後顧之憂,髮門或有機會,前進它區。但芳菲不免又有所懷疑,她該期待髮門之王只立足於東土呢,還是希望王能夠成為全天下之王?若是後者,這樣的選擇又要造成多少死傷?

 

幽蘭妹妹說了,「第一姊姊,我恐怕非退後不可了。妳還有辦法支撐住嗎?」

 

芳菲苦笑,她實在受不了兩種刀勁的衝擊。她和第五幽蘭一起退了好幾步。

 

燒紅的赤銅刀猶若一爐內的大火,熱氣像是猛獸到處奔竄,芳菲感覺自己的衣裳都要燃放起來,所幸這廣場沒有植物,否則怕都要被烤乾燒死了。她汗流浹背,燠熱的情況教人難忍。

 

玉裂妹妹身形愈發迅捷,而赤銅刀持續暴叫不止,宛如一頭怒獸。

 

就在這時,一方妹妹的左手一晃,又多了一柄醫殺刀,兩手握刀,往前砍劈,然後,她的動作就停止了──仔細看會發現一方沒有停止動作,而是彷彿要滴穿石心的水滴一樣,非常緩慢而接近於靜的本身,但確實持續前進中,慢得出奇。

 

而第七一方的周邊縈繞著一團清涼之氣,阻止著無孔不入的高熱。最離奇的還是,醫殺刀不知為何漸漸地液體化了──明明是物體的刀,卻像是水一樣流動著,彷如第七女色握著的是兩道變來化去的水柱,無比的荒誕怪異。

 

芳菲和幽蘭妹妹對看一眼,有默契地移往一方妹妹的方向。剛剛從吞食堂走出的如花妹妹,還有忽然便現身的紅顏姊姊,也站在那裡。女色都是同樣的想法,十一玉裂的勁力太灼熱,刀聲又似有穿腦魔音,站得太近,實在教人難忍。

 

對了,小妹呢,芳菲忽然想到,怎麼只有十二姊姊在場,日暖去哪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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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醫殺刀的聯想。鉛筆素描。劉信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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