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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很喜歡唐諾的人過了四十歲以後才能逐漸(或真正)地懂得死亡的說法。這個觀點散見他在各個導讀裡頭。他說那是人生的折返點,通常聽到的接到的,都是死去的訊息,關於誕生的喜悅會壓倒性的趨近於少,包括一路有幸被控制在掌握內的身體,也將意識到死亡的力度是怎麼樣開始累積,乃致於被壓潰,變成一灘爛泥──



  就像是勞倫斯‧卜洛克/Lawrence Block的〈〈馬修‧史卡德〉〉系列那個城市情報人丹尼男孩,他會去記下他所認識的人但死去的名單,到頭來他放棄了,只因他發覺死亡來得那樣快那樣急,相對來說活得太老的他根本來不及記。都會的死亡生態,有著可怖的機件消耗感在。而老,老去的人,卻只能緬懷昨日的美好,繼續低著頭挺過一天,看能不能到明日去。



  當人過了四十歲的點,死亡會以無比清晰的實體化的形式加覆在肉身的形式──肉體的衰敗,絕無可阻擋的,時間式的暴力削刻。那對才三十歲的默而言,無疑的像是遠方的雷,強大而遙遠。有個什麼在。但那個什麼顯然沒那麼容易被穿透。畢竟私以為,死亡從來是炫學,從來是如櫻花飄墜般的淒豔絕美。死亡從來都不是活生生的,它是靜止的伏襲,沒有任何聲息任何動彈,宛若它其實不存在,只是作為一個概念填充了現實以外的事物,置身於生命的背面,不可知覺。



  但試著去想像死亡跟身體具體融會的景象,譬如牙齒鬆動得簡直跟樹枝在搖擺沒兩樣,譬如陰莖不能再朝天勃起了連要塞進某個女人的陰道搞不好都沒法兒,譬如尿尿還可能所有的液體都固執地停在膀胱不接受任何擠壓,譬如………怎麼想都是很恐怖的,確實,尤其是對自己身體的無能為力。



  身體的每分每寸都腐朽了。時間的殘酷紋路執著地在肌膚、肉裡、細胞中侵蝕著。並讓一切都風化。這真的是最微小卻也最真實的末世了。老死是個人的末世,毫無疑問。一如本文所讀的那個憑藉末世論舉辦研討會與演講的主述者視角的背後的意義,所見的無不是正敗壞的、正無可退回的傾頹:「………海報脫落了,………是否該是我生活中的一個提示,或一個解釋、一個手勢,還是一個警告,該不該這樣或那樣做,………」(P.165)



  長久以來習以為常,最基本的對身體的自主,原來是易如反掌的,卻隳頹了、散逸了,最後連明日,明日都是慘敗的,在眼球的盡頭敗成了一團黏滯的灰泥。



  但不知道怎麼的,相當奇異,那裡頭也有一絲安慰浮現。彷彿死亡的圖像底也有一份終於可以如何如何的歇止了。生活那樣難、那樣的疲憊,傷害與受傷都不由自主,不曉得從哪裡輻射成了自己的痛苦,也不曉得自己的殘忍究竟根植在哪一個場域。無知似乎並不對立於擁有太多知識的人們。相反的,知道得更多,就愈是顯出大量的無依歸的徬徨。



  於是在明日慘澹的年代裡,最輝煌最壯麗的,永遠是昨日。



  恍若已知的昨日才是我們該回去的地方。



  這一次讀的就是那樣一本辨識與收服蒼老、死亡之書:《擁有太多愛情的男人》(以下簡稱:《擁》),威廉•格納齊諾/Wilhelm Genazino著,劉興華譯,遠流出版。封面是張士勇工作室的成品,一株大樹在正中央,一對男(黑衣)女(白衣)在樹後纏綿著,瞧來幽微、身份不可辨認(《擁》也有那麼一幕在樹叢背後體位做愛的場景),女人反手出力抓住樹幹。那手勢怎麼說都像是要牢牢地抓住失落。



  【讀書會不會】的第四彈。



  這是青的選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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