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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來不曾是女人的歷史。這是男人的,醜陋、敗壞而殘殺的歷史──各種暴虐的對待充斥著,誰的拳頭硬誰便擁有了詮釋與定論的權柄(多像是在比誰的陰莖大根啊)。而許多人還目之為正義,目之為重要的價值。雖然默也真不明白究竟這種歷史有什麼值得捍衛的究竟它哪裡應該被傳承。不過敢情這個世界就還是這麼運作。

   零雨的〈單字系列─神〉(《關於故鄉的一些計算》,零雨出版)這麼說著神:「我們(不)是安慰男人的人\我們是(不)安慰\天地\寂寥\的人」。

   而雄性思維的世界卻是硬生生有辦法扭曲成神是屬於男人的(宗教領域仍舊普遍貶低女性甚至把經血視為髒惡的),於是女人便合該降低到男人的骨頭的位置。

   這真的是場搶奪詮釋權的戰役。兵不見血。但卻是慘烈的失衡。便算是女性主義的到來,盤據了多數層面的男權也不過是東給點西給點的便蒙混過去了。

   一如便算是卡夫卡的到來,已既得利益的人與體制也不見動搖,於是只能清點自己殘餘的孤獨罷了,所以只能鬧(且不見林奕華的孫大聖如何大鬧天庭──可參照置於《迷劇場‧劇場之城》的〈「鬧文本」的風光與哀愁:默看林奕華《西遊記What is Fantasy?》〉)。而連鬧都不成的女人(大概上吊還比較可行)之所以罵,潑婦罵街,也就不難理解了。



   八月二十四日,午后,「台北藝術節」,《這一夜Women說相聲》(以下簡稱《這》),【表演工作坊】的戲碼,地點城市舞台,座位一樓五排九號。表演者:方芳、蕭艾、鄧程惠。

   情節線是這樣的:Total Women的化妝保養品牌舉行了慶功晚會,兩位主持人都是在公司內部的銷售冠軍(藍鑽、紅寶),主辦單位邀請對語言有所研究的相聲大師來到,但最後是個馬大姊上場,跟大夥兒分享「我奶奶」的罵街何等盛況空前(當代名嘴,包括李敖跟歐普拉都曾候教過,很阿甘的劇碼);之後兩個主持人上演大姨媽到來與不到來的諸多情境(呼籲要尊重大姨媽);馬大姊離婚後的孤獨(方芳後頭立了個白幕,起先就是她的影子在上頭,看來微弱薄小,白幕投影各種光影風景後,那影子就更是淒涼了);兩名主持人在後頭討論當代對女性身體的美的箝制(尤其是瘦),而她們便產生了胖的逆轉的異想(請試著想像所有瘦身廣告全都換成胖身廣告:胖,再也不是夢想,諸如此類的);馬大姊大談戀愛病(還有生物學的根據呢,並帶出諸多戀愛中男女的風景,譬如恨不能再病得更重些);最後的女書(上頭寫滿了別的女人寫給奶奶的關切與祝福),總結得真精彩,透過「我奶奶」寫的只有女人間可解可讀的語言,來昭示當代女性的哀憐與悲憫。

   以女人相聲的形式,重新賦予潑婦罵街更深沉而必要的意涵,並進而挺進到語言的書寫領域,形成女性文字;這個脈絡,默為之驚異,簡直比看到女人的陰道噴出腥臭的精液(但愛液就是香的了)還要吃驚的驚異。經由「我奶奶」的罵街,我們到了一個女人敘事的可能性裡,體驗著更豐滿的伶牙俐齒,更厚實溫暖的關懷。那是小小的哀憫。卻無比深刻。所有的大事都給罵小了,而生命最殷切的事,卻給小小的罵,罵出了原來賦有的巨大樣貌。

   真正重要的是,不是變得跟男人一樣。跟男人一樣強一樣爭權一樣蠻暴有什麼好的。採取了同樣的姿態,只是換取說話的權力,而那權力不正讓妳就要糜爛了,一如男人。而是用女人的方法、女人的溫柔、女人的暴烈(就算是暴烈也要是女人的而非男人的暴力),去迎接自身的風景去建構女人的歷史。即便是罵,也要罵得纖細罵得繁瑣罵得諸色皆在,罵得藝術,罵到女人的罵還凌駕在男人的議論之上。

   想起黃碧雲的小說,譬如收錄在《十二女色》(麥田出版)的〈雙城月〉、〈豐盛與悲哀〉,都展演了瘋狂而誠摯的陰暗美學。在那看似淫穢的漁色以及大於悲哀的動盪之間,我們豈不瞥見在光明之外的另一種光,在黑暗中如蛇般的扭動,扭啊扭的,就扭出了神秘而無法被收拾的斑斕色彩來!

   《這》結尾,方芳把「我奶奶」的那本女書當場在爐裡燒了。

   女人是應該焚書的。

   男人的書是用來傳遞所謂偉大與自私的。

   而女人的書卻是私密的點滴,全在心頭。

   便是焚了,也都還在的。



   最後謝幕時,演出傑出的三個表演著都激動了,方芳哽咽(提及「我奶奶」依她的母親為本),蕭艾輕輕抓著方芳的衣袖,鄧程惠在旁轉身拭淚──

   這樣的溫柔,是巨大的,是切割著血肉無比強大的溫柔。

   那一刻,簡直是神戰慄地靜止的一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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