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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前徐克和程小東透過《倩女幽魂》重塑人鬼愛戀的悲劇性,將極其淒美的愛情氛圍與戰亂結合起來,在動盪得不可喘息的時空底,挖掘一份幾不可得的破敗與何等幻夢絕美的微小輝亮。於是乎異類的癡、愛和良善就成了這以降的風氣。愛情的不可結合,就更有了迫切與堅持的意願。但仍須放棄。而這放棄就有了並非不相愛只是殊途的如當代男女分手常見的「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

  奇妙的是,這不是只有一個世界(那個搞得很奢華的北京奧運不也這麼強調)?所謂不同世界豈非弔詭?或者妳可以說人本身就是一個世界,那麼島國也就有了兩千四百萬種世界了不是?那就更鮮了,這麼一來,誰都不同哪,但戀人,妳瞅瞅,街上隨意都有看來甜蜜而關係美味的戀人們,一打一打的走過呢!誰說不同世界便不得相戀!

  《畫皮》便是越過生死越過種族的愛戀。當然和《倩女幽魂》一樣同樣取材自《聊齋志異》(想想那個寫下鬼比人可親的蒲松齡,突然就覺得異常親暱,在這個百鬼公然日行的年代)。算是老掉牙的故事。但導演陳嘉上(印象中《逃學威龍》、《野獸刑警》、《武狀元蘇乞兒》都是他掌舵的)玩得漂亮。把古典翻了一張新臉(黃岳泰的鏡頭也頗有趣,近拍人物,總是有點傾斜地拍,而那段黃金甄子丹持刀在灰白人群中一夫當關的模樣真有夠瞧了,說到甄子丹,大概很難有導演不想讓他來上一段大將軍或大刺客的爭鬥──就像是成龍,你總是會不自覺的看他動作畫面玩了多少新玩意)。

  人、妖皆有真情的論點且不說,單是他找來周迅詮釋女妖,便讓人叫絕。那張細長媚行的模樣真是捨她其誰(第三者的固定狐媚),並且周迅的聲音就有了島國劇場徐堰鈴那樣的暴力氣味,低而且更低,像是可以低到妳就要化成了灰。

  文本最能吸引默的,莫非是安排給周迅(小唯)、趙薇(妻子佩蓉)、陳坤(丈夫王生)的情愛糾纏。王生一再地夢見小唯,卻強自壓抑(夢中侵擾大概是色情想像的最極致了,妳瞧他一步步地夢,小唯愈發靠近,終究他們在洞中水石之上交媾──這意象真有點)。而佩蓉只問王生:「如果小唯不是妖,你會不會愛她?」王生費盡力氣而終究無以躲開,他大喊:「妳不相信我做得到!」這就值得玩味了。

  在這三角關係之中,王生抵抗小唯無邊的誘惑的法門,除了對佩蓉的珍惜,似乎更在於某種忠貞(世間夫妻關係,王夫人只有一個)。但小唯對他的吸引卻是無庸置疑。那麼他謹守著的就是所謂道德感了。而妖,正是反道德。

  然而王生愈是忠貞於佩蓉,就愈是吸引小唯。乃至於小唯最後現出原形,並要佩蓉吃下毒藥,背她的殺人之債。然則王生終究作足了至死不渝(他自願死去換他的妻子之命,同時也承認他愛小唯,可他已有了佩蓉)。小唯怒極傷極(先來後到的關係可真折煞了無數男女)。於是,吃心的人卻交出了自己的心。這委實是愛情最殘酷的隱喻。

  那麼,人跟妖的分野又在哪裡了?有愛有犧牲,而妖仍是妖,人還是過著他們的人間歲月。誰懂得愛?說自己懂得愛的人,不就將別人的愛打入無愛裡?而愛,真的需要定義?需要區別?

  那根降魔棍實在很容易聯想到阿虎的獸矛(鑄煉之人變成了妖──那是默所看過,最精彩的妖怪漫畫《魔力小馬》,原是大然出版,現在好像換了出版社名改為《潮與虎》,真是熱血沸騰、群魔亂舞的妖怪日本)。《畫皮》在人妖之間玩的深情,跟《魔力小馬》在某些更生物本質(愛與哀憫)有著奇異的共通處。或者應該說在某些人類的視角裡,妖鬼甚至比爾虞我詐的人類更來得善良(所以這些人都是蒲松齡的子裔?),並且他們終究總在我們之間的,一如好萊塢《異形/Alien》系列到最後異形與女戰士的關係演變多化到了女戰士生出異形之王。

  最後讀讀零雨的〈語詞系列:16獻給蒲松齡〉:
        她娟麗無雙
        眾情顛倒
        住在一個古典的家裡

        她紡紗,織布,孝順公婆
        陪落拓公子讀書至半夜
        教他識字,博奕,保佑他
        中進士

        有一天她忽然開卷
        淒然落淚,跑進書裡
        然後你打開書
        知道她總是不死

        你和她相視神馳
        各道相思。你說
        語詞神出鬼沒
        才不構成干擾

        你和她。從此變化
        成異形──以最不可理喻的模樣
        與語詞糾纏

        然後(──她忽然發話)
        ──把世界架空──
        那麼──古典
        就無限大了
  (《關於故鄉的一些計算》,零雨出版。)


——97/12/04,欣欣晶華影城,晚間,《畫皮》特映會。與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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