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於好萊塢對漫畫英雄改編(超級英雄)電影的執迷,香港則可以提出功夫英雄類型來呼應,同樣都是在試探、營造英雄的格局與可能性,但卻顯然有根本上的不同,一個是經由後天鍛鍊肉體而成的武術,另一個卻是天生所賦有的超能力(也許是身體異變抑或是可以發展許多研究與武器建構的財力),他們以之主張正義,對抗邪惡;超級英雄要處理的邪惡就住在裡面,甚至就是英雄本身所衍展、蔓延開去的(如《蜘蛛人3》的黑色蜘蛛人、《鋼鐵人》的鋼鐵士兵、《開戰時刻》的童年創傷,更不用說《綠巨人浩克》恐懼的就是自身的忿怒與毀滅性),然而功夫英雄啊所面對的邪惡卻總幾乎是外部的(系統內部的邪惡最多就是漢奸,而個人方面則幾乎是完善人格);另外超級英雄的作為可以改變世界,引發連鎖效應,或至少有這方面的信念,但功夫英雄的成功卻往往不能對世界造成改變,是悲觀的,是被時代與社會所深深束縛的。
從李小龍的《精武門》、成龍的〈〈A計畫〉、〈〈警察故事〉〉系列乃至於徐克的〈〈黃飛鴻〉〉系列(李連杰、趙文卓),到了現在的《葉問》、《葉問2》,我們都可以看到功夫(動作)英雄的一脈相承,這裡頭有一悲劇性、悲壯感在,彷彿英雄是低微的,是不足以真正達成什麼革命的舉措,這除了儒俠文化(謙遜、長久封建權力制度的人性壓壞)的浸染外,我們似乎亦可以理解到一歷史餘燼的作用,亦即如果我們有英雄,就應當先處理日本或西方列強的進犯,而根本無暇他顧於我們內在的邪惡問題,於是民族大義也形成了功夫英雄片的獨特氛圍,這跟超級英雄必須料理他們本國(城市)的罪惡是大不相同的。
《葉問2》讓人感到困窘的地方是這個人幾乎是一則神話吧,幾乎是零缺點的,幾乎是更直接的承接著李小龍的陳真血緣(這一點非常有趣啊,葉問是李小龍的師傅,但電影文本裡,《葉問》卻繼承著《精武門》,當真應了誰是誰的子孫、誰又是誰的祖父輩的輪迴觀),他是民族的英雄,便是為了生活拮据而在意著要收徒弟們學費吧,都是點到為止,不失他的儒雅風貌,總有一股被雕琢的大器在。這彷彿無視於還會跟梁寬爭風吃醋、有點小家子氣但也因此顯得可愛、有親密感的黃飛鴻(徐克的影像構造、詮釋下),《霍元甲》裡從下手奇重到家破人亡乃徹悟了暴力的一轉折的霍元甲,《新警察故事》亦讓成龍這個不敗英雄遭逢最大的挫敗(早在《玻璃樽》時便可見得此端倪)從酗酒落魄到重生、獲得成長,更不用說周星馳在《功夫》以敗德、無賴而有一神聖躍升的無名小卒了,的這些種種的功夫英雄的演變,都被拋擲在《葉問》系統以外,於是在此,葉問就變成了一種英雄完成式,成了陳真的血脈接應者。
而一個完成式的人物通常會像是公仔,不會隨著時間而有所深化(或腐化),他就像是典型,沒有變動,沒有新的詮釋觀點,只是停留在一個至高無上的位置,而分外使人覺得乏味。這可以從《葉問2》幾乎是《葉問》的翻模複製看到,惡人從日本軍人轉到了英國拳王,有漢奸(從翻譯變成警察),也有和葉問對抗的本地人(金山抓到洪震南),並且一定要來一段「振奮人心」的滿足做為中國人之虛榮與驕傲的暴力橋段(最後甚至還有好萊塢勵志片或災難片常見的,一得勝就眾人為之歡呼的「轉播」設計)。而這種過度典型到神化的人物結構,卻是教人覺得憂慮並不堪的。
但《葉問2》裡的洪震南,是有意思的,雖然是輕輕帶過(並且說出了什麼為了生活可以忍,但只要污辱中國武術就不行如此華麗而賁張的字句以致於死,這彷彿獻祭者的姿態,怎麼說都是為了成就葉問的救世英雄風格),但這個人物在某種程度上展現了必須在縫隙中求生存即便微小而卑微,的堅韌生命力。而有關為守護中國(武術)的尊嚴而死,如果以舞鶴在《餘生》的思索來看吧,是將所謂尊嚴提升到所有價值之上乃至凌駕於存有的本身,這必然是尊嚴的肥大化而理應引起荒唐的笑聲吧…
至於《葉問2》的動作,最精彩的莫過於圓桌之戰,那是重頭戲(魚市場和擂臺相形下就不大能勾動興趣),甄子丹和洪金寶在極小空間裡展演最大的動作幅度與想像,且他們一白、一黑,動作又是一柔一剛、一細緻一強烈,彷若在演化太極似的,在桌緣疾繞、奔逐且快打的一幕更是漂亮,最後這張圓桌很合理的被拆成兩半,不分勝負,而這看似未竟但實則在意義上已完結的一戰,最後就在擂臺上完成合體(對洪震南的回憶與正對打且想起切中路攻法的葉問影像的交互切換):陰陽的嵌合,那麼勝利當然是極符合武術邏輯的了。
──99/5/13,晚間,《葉問2》,京站威秀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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