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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4:

  你盡可能翔實記載六面牆的形狀、條紋,還有塗滿的水泥的變化,或脫落或不均勻乃至於凹凸不齊。怪異的是,網路的回應從冷淡轉變為熱烈。有人將《牆》視為瘋子的囈語,也有人不信你以水泥封住房間,更有不少是採取看好戲的姿勢,嗆你公布影像、搞實境秀。你不為所動。這是你的水泥道,牆道。你百無聊賴地持續寫著眼中的牆,並旁徵博引別的牆:村上春樹的小說,賴聲川的舞台劇,蔡明亮、王家衛的電影,夏宇、零雨和鴻鴻的詩。

  你最喜歡岩井俊二那部三個精神病患行走在牆的電影。他們一直走著,彷如要走到世界末日:結尾處男女主人翁果真去到一太陽的盡頭,在剪影之中激起滿天飛灑的黑色羽毛。

  在牆上流浪。我必須承認,你說的圖象猛烈地打動了我。在靈魂深處有個什麼隨之而舞,是既凶猛又暴力的什麼。我不是個流浪的人。喜歡熟悉、安定。而且這麼說吧,我自身就是我的旅行。這淺薄人生哪,正是場旅行不是。我隨時隨地都能異化,且在所熟悉的情態、事物中找到嶄新的、發亮的形態。我的眼睛不就是異境和異境的本身?但不知道欸,哪一邊也不選的,漫遊在牆上,就是有種奇妙而荒涼的趣味。我喜歡你對牆的執著。

 

  B-4:

  後來啊…我離開台灣,到舊金山去。我在遙遠的地方猶若掀開幻異、流麗的神的盒子般,過了十天。算是圓滿的數字。並且像在預告某些意義,我帶著喬伊斯的《尤利西斯》、奈波爾的《抵達之謎》。這期間啊你還在水泥屋子裡,而我進行的是穿過海洋與國境。你仍是與有限的形式進行對決,以人的形態挑釁那些無限的事物。你究竟想要把這個人生逼到怎麼樣的絕境呢?

  而罕有離開的我卻在這樣的時刻展開了一段孤獨的自助旅行,我想移動到哪裡去呢?一個美好的,所有光亮與溫柔都存有的場所嗎?而我總是懷疑。移動究竟是什麼?旅行究竟是什麼?到達呢?到達又是什麼?我帶著滿腦袋的問號,出發,回來。這樣,我就已經達到英雄的門檻,我是尤利西斯了嗎?我已經抵達過並且折返了嗎?

  我知道你很喜歡的詩〈乃悟到達之神秘性〉寫著:「推窗望見深夜的小城\只有雨讓城市傾斜\只有風是橢圓的城樓\只有我\在身體的第6次方\我穿牆而過」這樣啊,這就是到達跟神秘啊?

 

  A-5:

  彼時,有不少網友把你視為某種先知。你不給回應。這不過是你的實驗。你執著、堅定地寫著關於牆的事,現實上的六面牆,對牆的記憶,還有你所知的牆的虛構、敘事。你寫著,而字句替你發出巨大音量。

  那是真正從你的內部通到外在的裝置。而牆就是靈魂跟物質被統合起來的設施。最後,你顯然找到一致性與完美的和諧點。所以有一天,有那麼一天,你在《牆》部落格留下一行字:「我穿牆而過。」

  像夏宇的那首詩?你預計裡,本來就應當要這樣嗎?破關而出?你該走出自製的棺材,走出悟道者的姿態,現實風味的,而且突如其來的,消失並號稱穿過牆,到了另一邊?穿牆以後,抵達與否,似乎不再是你的重點。水泥男人於你似乎是另外一個人。他獨立在你之外,成為一條河流,彎彎潺潺轉過天邊。你什麼都沒說的就離開了自己一手布置的房子。

 

  B-5:

  我去看過那個部落格。這真是個我異常陌生的時代啊。你所創造的寫牆的人居然變成聖者,有人不斷在上頭膜拜,並對其後有諸多揣測。好像你真的活在牆與牆的縫隙之間似的。而你那樣輕易地丟棄了一個神聖的部落。你放棄作為一個神聖之人。而你從來不肯對我說,你究竟看到、摸到什麼?你是否深入到我不可尋探、解析的奧秘以外?那是人所必迎接的消亡的救贖性?而是否人們都有各自的密室、各自的牆,等待被築造,被穿過?

  究竟是什麼讓你突然消失到一個房裡三個月又十一天?其實,你是我的牆?抑或是我的抵達?我是不是該變成另外一個水泥男人,才能稍稍再接近你一點?而帕諾瑪先生說:「世界還在外頭,但這時世界被分割為一個正在觀看的世界,以及一個被觀看的世界。那麼這時候他自己,也就是所謂的『我』,換言之就是帕諾瑪先生,又是如何呢?難道他不是這正在觀看的世界裡的一份子,並觀看著世界的一部份嗎?」

  把自己打開,再多一些,我就變成你正在觀看的世界,你內部的一份子?

 

  A-6:

  你就是我嗎?你是我的幻想?或者我是你的夢境呢?

  這些日子以來,我是正確無誤的理解你的行為嗎?我在日常的庸俗的生活底,遙望著你所做的那一切荒唐的事,而你的故事叫我著迷,是吧,那些有關移動的故事,有關穿過去的身段,你是如此神秘啊,是如此的荒誕而真真實實的,立足於一種追求,像是某種禪,某種詩,既是超越的,又具備某種深刻的召喚。 當你在個人的戰爭裡,不厭其煩的寫著牆時,聽起來為什麼那麼像是在寫我的生活呢?

  牆是你的菩提樹嗎?而你是我的心魔嗎?或者是反過來呢?

 

  B-6:

  後來那個朋友啊,你知道的,像是瓜果熟了就會脫落。他終於擺脫了憂鬱症,他像是剝掉一層皮似的,去補習,積極應戰高普考。我問他為什麼。朋友原來蜷縮在眼鏡後頭而今坦然暴露到我的凝視裡的眼神似笑非笑,像我問了不必要而多餘的問題。我想也是。有些困頓的情況實在是因於我們而存在的。我們勢必要把自己鎖在裡頭,才能理解活生生的牆的呼吸與頻率。然後試著走出去。你也是這樣吧!

  而我們,我跟你還是一樣在這裡,在粗暴如生活的牆。

  我們都一樣,都正努力向著牆走過去,並試著穿牆而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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