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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白》《蜥蜴》《天地明環》卷08

                   沈默/寫 

  最近看了新垣結衣與岡田將生主演、西尾維新小說改編的日本偶像劇《掟上今日子的備忘錄》(新垣的俏皮可愛拿捏掌握得適如其份十分自然,有著足夠致命的性感戰力),只有一天記憶(睡醒以後記憶就會歸零到某一天)的偵探今日子,以及不管怎麼樣的衰事都能發生在他身上一直被當作頭號嫌疑犯的助手兼戀愛對象隱館厄介(但也因為各式災難日以繼夜地降臨,遂磨練出他的同理心與溫柔好心腸)的兩人組合,在劇裡面齊力解決各種奇異案件。

  其中有一件是要去證明劇集中的偵探推理大師須永晝兵衛(今日子崇拜喜愛的作家)絕無可能自殺(他的一百本著作無一提及自殺,對生命的存續有著強烈堅定的信仰),做過一番調查的今日子最後從沒有特定偵探主角、毫無相關連的非系列作品發現:終生未娶的須永在那幾本不太受矚目著作的小段落裡,花費幾十年時光,寫著他辭世的初戀情人一步步變老的情景。

  換言之,那是須永特殊的記憶(復活)儀式,他經由輕描淡寫地描繪逝去者的日益老去與人生經歷,將被提前強迫終止的年輕生命延續下去,並年復一年深情思慕著那個因病早逝的戀人。即使因為非系列作,不被重視,但須永仍舊堅持書寫、出版。今日子因而論證到,並沒有在第一百本書寫到已經變成老奶奶的少年時戀人死去的須永,斷無可能自殺,云云。

  我個人相信,這是對書寫價值的描述與表現做得甚是美好動人的故事之一,也是人溫柔的能力(隱館所承載的),還有記憶和遺忘的循環(每一個今天都要活得無憾專注的掟上今日子所包含的隱喻質地)等的極佳論述。

  而在《天地明環》卷08裡,獨孤倩然和扮為范輕舟之龍鷹有一段對話是這樣子的:「……『好的東西又如何?』……『我一直在找著。』……『我不說世上沒美好的事物,而是范爺令人家想起的好東西,指的是另一回事。』……『我一直在尋找著某種不得而知的東西,這個東西或許可改變我的生活,令一切充滿意義,所以人家愛讀前人的著作,希望可從中找到答案。』……『生活片面的改變,於事無補,倩然注定了是獨孤家的女兒,真正的改換是不可能的,也比沒有傳承包袱的人困難,很多事都是不可理喻,是沉溺和眷戀。』……『這個好東西是否存在,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肯否去尋找。舉凡不甘於平庸的人,心內均存在著這個不得而知的東西。』……

  讀到這些,我忍不住要想起今日子和她的助手與那些稀奇古怪的案件,想到只要微小的謎就能活下去就能好好地活過今天沒有遺憾的今日子,即使她的記憶停留在某一天,某段時期以後的生命經歷沒有獲得更新,但她仍舊持續地前進,以自己的方式與空白搏鬥,想來她也找到她的好東西、找到不得而知的東西吧,就像她熱烈仰慕的須永一樣,將真實的情意與存在感託付於字裡行間。

  那些還不能還無法命名的好東西。

  不得而知的東西,無以名狀的東西,充滿想像的東西,充滿光亮的東西。

  在吉本芭娜娜的名作短篇集《蜥蜴》裡有個能夠藉由推拿調整將他人敗壞身體修好的女孩如此這般告白:「……然而那一天,我卻完整目睹了一個大聲哭號、不知所措、血流不止,無助地躺在那裡,慢慢要變成『東西』的母親。我發現當靈魂不見了的時候,身體只不過是個容器而已;那麼,身體也可以像修理汽車一樣治好,我想。而注意一看街上的熙熙攘攘,死期已近的人卻是黑的,肝臟有病的人肝臟的部位是黑的,患五十肩的人肩膀是灰的。我變得可以清楚看見這一切。由於看得太多了,只好長期以跳舞避免發狂,直到現在,終於找到了一種平衡;自從認識了你以後,一切都那樣充實,於是我知道我可以執行我的天職了。

  名為蜥蜴的女孩的特殊能力,是從黑暗中過渡而來的,那裡面是吉本對治癒的理解與隱喻,就像黃易的道心種魔大法、媚術等,這些看起來匪夷所思的超現實能力,都是書寫者們對人性、世界具備整體性認識以後所開展的驚奇想像。

  井上雄彥訪談集《空白》裡有這麼一段說法:「……那就是『我想要擺脫既定的形式』,或者說是『沒有輪廓』……或許我一直想拓寬世界吧。……這樣的框架太拘束了,我覺得自己受到了形式的限制。……

  在《灌籃高手》以後,畫出《浪人劍客》的井上雄彥確實開始畫起不是漫畫的漫畫,他將漫畫往前推進,畫出了沒有漫畫輪廓的漫畫,畫出了藝術,畫出了會呼吸的漫畫、會思考的漫畫。

  井上筆下那些本來不得而知但逐漸現形的東西美好得教我不知所措,他將原本定義下的漫畫拓寬開去,他拆除掉形式的固定認知,思索著劍是什麼、天下無雙是什麼,開闢出全新的寬闊視野,不管是明媚光大的佐佐木小次郎,從惡鬼般癲狂黑暗正通往光源的宮本武藏,又或者平凡軟弱如你我最後變成說書人的本位田又八等等,都無一不是井上對人與世界無限可能獨特的詩意性認識。

  《天地明環》卷08最重要的,我以為是這段文字:「獨孤倩然所指的某一不得而知的東西,他是明白的。/經歷了席遙前世今生的異事、仙門之秘、公子的隔世之戀,他比任何人更有資格掌握,而台勒虛雲對他也有大啟發。關鍵在乎人們對一切離奇、隱含深義、謎樣的存在視而不見,空空如也,想像力愈收愈窄,一切淪為平凡、狹隘、大概粗略,兼欠缺意義。超凡脫俗,變得平庸無奇。這個搜尋只能從『自心』開始,最終重歸『自心』。

  黃易在本卷的語法與文字運用似略有變化翻動,有一些新詞出現,對幾個人物的交心場景也進行了更細膩氣氛的捉摸,讀起來就是不太一樣,有個更柔軟綿密更有想像力的東西跑了出來,黃易透過龍鷹的思維試著去捕撈那個不得而知的東西,將真正的看見召喚出來。這也就像是《浪人劍客》裡宮部武藏指導農村女人時說的,得要想像沒有手臂去揮刀──

  沒有了手臂,意味著身體的輪廓消失,意味著人是自然無有拘束的,意味著人與刀的關係是更隱密的天地萬物一般的深沉連結,於是,刀劍的揮擊就不再是限定的、固有的形式,它是更微小,也是更龐大的,真正無雙的東西。

  易言之,是從有刀抵達無刀,由有限裡讀出無限,於有法明白無法。

  此即黃易對一切離奇、隱含深義、謎樣的存在的想像力超展開吧。

 

 

  本文同步發表於「黃易作品集」臉書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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