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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致三池崇史:

 

  這麼說吧,有關英雄(的定義、延展和革新),你的確提出了一套讓我很喜歡的看法,或許《13人刺客:殊死血戰》、《斑馬人/Zebraman》沒辦法說服我,但到了《斑馬人2:斑馬城的逆襲/Zebraman 2》,則非常厲害的使人驚奇(這才是真的驚奇,而不是老美Marvel通常叫人無味無感的驚奇),厲害到我得為你折腰、低頭、拜倒,深深地佩服你的本事。

  《13人刺客》當然會想到香港製造的《十月圍城》,都是糾集一群人執行一場賣命任務,只是前者為了刺殺幕府將軍之子,後者則是誓死保護孫中山;但同樣的都是殺得血肉橫飛血流成河血海深仇血淚盈襟啊…且都有刺殺者與保護者對壘的悲劇時刻。而為了一個概念式的東西(對天下、對人民的理念),他們拼死拼活,一派熱血沸騰的模樣。不過是這樣子的,不論我個人對這種狂熱(恐怕我不太會以熱情這個詞語來述說這個狀態)的經常性懷疑(它很容易就變質為把殺人如麻當正常的戰爭),但《十月圍城》在兩派人馬的價值觀對立還有那群保鏢的個性刻劃,都遠比你的《13人刺客》精彩且有趣得多了。

  在《13人刺客》,我感到興味十足的應該是稻垣吾郎飾演的殘暴後繼者,還有幾乎是你固定班底的山田孝之詮釋的那個角色。前者是備受死去將軍寵愛的兒子,總是冷冷的,不顧念引起部屬反感,任意地殘殺他人,而且一副很無聊的樣子,讓我聯想到日本當代青少年(或還沒有長成成人的偽成人)毀滅性質的大自殺(帶著許多人一起死)的風氣;後者是未經戰爭洗禮的武士下一代,唯有在賭博中才勉強感覺到生存的意義,而電影尾聲,他茫然失措、想要棄刀卻又沒辦法把刀甩下的畫面,真讓見識到人對於自己根砥性的東西是迷惑的,但又遲遲地、躑躅地無法拋棄、放下的可悲感啊…

 

  再來,我想談談你的《斑馬人》。一個無路用、陰沉地陷溺在自己幻想的國小學務主任,總是在自己的房間穿著自己親手縫製的特殊衣物扮演斑馬人(效仿短暫播放過又停播的電視影集《斑馬人》)。這樣一個連走到對面去買個飲料都覺得是大冒險的人,莫名其妙被賦予了神力。當外星人入侵、寄生在人類身上時,他是那個辨識者,也是那個清除者。事後,他察覺其任職學校的校長,原來是《斑馬人》影集的編劇,且他還留下來劇本,預言了斑馬人對抗外星人拯救地球的結局:斑馬人因為不會飛,所以地球被佔領了。

  這個看來很庸碌的國小老師,為了克服、扳倒劇本的結果,他遂展開了練習飛、搞得自己遍體鱗傷的悽慘過程。那真是叫人無力而覺得哀傷的狼狽畫面。一個平常人,一再地從高處摔下,淤傷血痕不斷,只為了微弱的信念(他的學生相信斑馬人會拯救世界)。而等到關鍵時刻,以破損不堪的形象登場的他,依然不懂得飛,但他還是深入險地,想要救出那個相信他的少年。而當他被外星人圍毆倒地時,他仍誓死要拿回斑馬人的頭套,他掙扎地伸出顫巍巍的手,將幾乎是碎片的頭套戴上──

  猜猜怎麼著,這大概是我耐著性子一路看著在此前委實讓人覺得發悶、廉價而可憐的電影最驚異的時刻:他完成了進化,身上那套塑膠感、破碎的日系英雄服裝,遽然一變,改成酷帥無比、線條鮮明凌厲、猶如好萊塢設計的合身英雄裝。

  這是一個成為英雄的故事吧。即便被賦予了超能力,但要成為英雄,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至少在信念的堅定上是不可讓渡、退縮的吧。英雄應該都是後天的,不是生而為英雄,而是選擇了英雄作為人生的一種體現、一條道路。

  這才是你真正想說的事(或者說是怪喀編劇官藤宮九郎的意圖)。

  而電影來到此處忽然就有了神奇的攀升、飛越,來到了超級英雄電影的新定義、新展示。尤其是最後一幕,衝向外星怪物的斑馬人,真的變成了一頭長著翅膀的飛天斑馬,更是精彩。

  一種直接把英雄以怪物型態(從人進化成飛天超人又進化成天馬)演繹的精彩手法(讓我喜不自勝、沉迷的,變輕的技藝)。是啊,超級英雄從來是怪物,也是神祇,是人類需要時殷切期盼,但不需要時又會分外質疑想要驅逐的異端者。

  而斑馬人的進化,非常有趣的是一種美國化,或者說是好萊塢化。

  同樣擁有超人,但日本性質的超人是類似鹹蛋超人那種穿著玩偶式的服裝到處行俠仗義,其根本質地是擁有戰鬥力的人類,兩腳是立在地球上的(頂多是透過科技、駕駛巨大機器起飛);但好萊塢的超級英雄有一大部分都是會飛天遁地、無所不能。到頭來能夠在天空飛行的斑馬人(他突破劇本的終局),就成為日本超人走向好萊塢超人的一個明確象徵。

 

  此一好萊塢化的傾向在《斑馬人2:斑馬城的逆襲》更是明顯。這第二集,讓我喜歡得不得了,在邇來所見的超級英雄電影裡,絕對排得進前五名,而且風味特殊得教我興奮難抑啊。

  首先是斑馬人在成為斑馬人以後,妻兒與他離異,他成天需要應付的是無數的媒體與瘋狂的粉絲(文本的開端即此,諷刺到家了),然後鏡頭敘事一轉,前進到二十五年後,斑馬人變成一個滿頭白髮的老人,現身在斑馬城。

  斑馬城裡的斑馬時間,是《斑馬人2》足以在該類型眾多文本裡獨出機杼的重大原因之一,也就是黑白分明(這一句是斑馬人的現身口號)的概念。在該城裡,每天凌晨與下午五點整到五點零五分,被法令制訂為斑馬時間,是整個城市集體殘殺的犯罪時光。在這兩個時段,殺人是無罪的。該城的市長主張從惡的那一邊思考,因此特別開放讓人得以盡情殺戮(他後來也因此而死,嘲諷得很夠味)。但此兩時段外的殺戮,則是嚴格的被禁止。如此一來,便能讓邪惡意念獲得宣洩,而讓善的那一面也得以維續(當然了這只是概念,實際上若直接將殺戮實踐成法則,想必會有更多瘋狂而暴虐的毀滅發生)。

  再來則是斑馬人與斑馬皇后(仲里依紗飾演,讓人驚豔,是個有美麗殺傷力的女孩)的對位(對位是《斑馬人2》很漂亮的敘事手法),亦即黑與白、正與邪的演化關係。

  隨著電影往下走,很快就會發現現時的斑馬人只是一半,白色的那一半,而黑色的那一半無庸置疑的是斑馬皇后,也就是黑斑馬。前者蒼老、失憶,後者則火辣、青春而完全明白自己的來源。那麼黑斑馬女是怎麼來的?

  實在有趣,她係經由一不斷旋轉、旋轉的巨大離心力機誕生,也就是說,運用離心力,讓人的善惡分裂成兩個。那個國小教師待在離心力機日日夜夜地被旋轉了整整五年,乃分裂成兩隻斑馬(啊,當我說到兩隻斑馬我總要想到夏宇的詩集《這隻斑馬》、《那隻斑馬》):一個善良、溫暖,一個殘酷、暴力。而他們都是出自於原斑馬人。真是很到位的正邪論述啊,不是嗎?

  這很容易讓我連結到《黑暗騎士/The Dark Knight》的雙面人(正義檢察官的變形)、《蜘蛛人3/Spider-man 3》的黑衣蜘蛛人、《創:光速戰記/Tron:Legacy》的上帝複製分身,但《斑馬人2》更進一步闡述了人的雙重性(暴力與溫柔共生),提出漂亮到不行的爆炸想像。同時,又有著男人根深蒂固的意淫:為了擊敗被斑馬女召喚出來的外星人(她以離心力機將片中長不大永恆的少女體內禁錮的外星人分離出來),斑馬人與斑馬女最終必須進行合體(這裡還有一個很厲害讓我差點昏倒的笑點:合體前,白斑馬找了床墊跟枕頭呢,最後還有使用保險套以杜絕愛滋的白爛點子)。換言之,就是父親對女兒極肉欲性質的表現(這裡面是很日本風格的對自己的女兒的吞食情慾啊)。

  最後,我們也真的來到了華麗、不可思議的吞食終點。永遠是少女模樣的女孩(雖然她已經二、三十歲了)因離心力機吐出了外星人。而《斑馬人2》電影中的《斑馬人》影集(《斑馬人》電影中則以校長寫的劇本作為斑馬人擊敗外星人的啟示)的最後一集是男主角自行虎爛,以吃掉怪物收尾。要不要猜猜看,合體後的斑馬人(一身設計感十足的勁裝啊)要怎麼解決比電影第一集更龐大更威力無儔的外星人呢?

  答案當然是吃掉它(符合了影集的結尾,一種對預言性質事物的完全執行)。而且吃得鼓鼓的,鼓到他飄到了空中,飄向了外太空,在宇宙之中,猶如一顆肉身行星般的漂流著(──這是輕的技藝最魔幻的展演了)。

  《斑馬人2》的超人美國化的最後,以日本式的人體漂浮奇想(合體則不消說,本是日本超人常做的事)劃下句點,著實讓我佩服。你終究是一個日本導演,在最後還是保留了個己的特質,而不至於完全被好萊塢那一套所收編、同化。

  只是你啊,三池崇史,你都已經在《斑馬人2》(這是少數我覺得續集更勝於前集的文本)搞到這種程度了,還能在第三集瞎掰出些什麼呢(如果還有的話)?我真是拭目以待。

 

 

                       

                        寫於100,6,06

 

──100/5/18,晚間六點十分,《13人刺客:殊死血戰》,新光影城。

──100/5/20,晚間九點二十,《斑馬人》,新光影城。

──100/5/20,晚間十一點三十,《斑馬人2:斑馬城的逆襲》,新光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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