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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諾之於Lawrence Block/勞倫斯•卜洛克真像是Susan Sontag/蘇珊•桑塔格之於Benjamin/班雅明或者Benjamin之於Baudelaire/波特萊爾(在唐諾目前主導水準之高令人咋舌的【一本書】書系裡也見得了《人造天堂》、《發達資本主義時代的抒情詩人─論波特萊爾》),這種精神紐帶從來就能真正地在默的心底產生練結,那才真正是血脈或繼承者的意義;透過了唐諾對Block的滲穿,我們甚至可以看見一種或更多的「閱讀的可能性」,一如讀Italo Calvino/卡爾維諾《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時所產生的震撼「原來小說也是能這樣寫的」,唐諾的讀也讓默有種「哇,原來小說也能這樣讀的」。在書寫者不斷往「小說的可能性」挺進之餘,少了唐諾這樣深刻的解讀者會是多麼令人遺憾,真是想都不敢想。如果還有誰的導讀是在讀完該部小說還會翻回來讀(或者一再地讀)且讀出一種滋味與深度來的,那就非唐諾莫屬了,甚至那往往不亞於小說本身,或者就如同唐諾另一組導讀的、由Tony Hillerman所寫的納瓦荷警探故事裡的「荷佐」一樣:回到和諧的身心。唐諾的導讀與其所讀的小說,總是可以微妙地融合,然後安頓在默的體內。



在一直是默心目中代表著現實還能有勇氣往美好的地方走去的唐諾(同時也是默認為臺灣少數真正有智慧、曉得自己該在哪一個位置的知識份子)的導讀(這篇裡涉及了默素來喜讀的村上春樹《海邊的卡夫卡》的評述,說是大情調作家的拙劣之作,且不管個人品味,單是「大情調」三字,就若有所指,不曉得是否類似於有人以為默的詩句濫情?)以後,默熱切地讀起Block的新譯作,像是更身體裡面有個什麼在飢渴著、翻騰著,必須被滿足,必須被更刺穿──默一頭栽進一個冷酷而戴著奇異微光臉譜的殺手之土。



有些小說家,你會希望他們寫得慢些,再慢都無所謂,但要活得長,活得比誰都長,甚至活得比你長,且健健康康地活著,慢火慢慢熬、慢慢燉,千萬別急。因為那等待太值得了。



Lawrence Block絕對是屬於這一類的書寫者。毫無疑問。



這殺手的第三部,把殺人當作工作將道德晾在心的邊緣以外的凱勒,繼續一邊為自己買點郵票(童真的執著),一邊大致上正確無誤的執行殺手任務(冷冽的執著)。Block在這裡採行的是短篇連作型態,像是在切片一樣的,將凱勒的暗殺編排成行程,並且在各種娛樂裡漫遊,棒球、賭馬、籃球、寵物、股票等等,所謂的休閒領域,將人類的集體興趣作一個檢閱,荒謬而飽滿,就像一頭栽進集郵裡的凱勒,那已然是他的遺產,他不得不的熱烈(為了他的娛樂必須更勤於工作),如同那個反覆出現的高爾夫球的「幾點」笑話,即使割了雙腕,仍舊偏執地想繼續賽球。這種貼近人性、貼近你我的荒誕與瘋狂,在Block筆下,淋漓到了像是從血肉裡跳出來似的。要命。



對了,冷酷感的荒謬,正是這幾個字,標示了這個系列的風味,那持續揪扯著默的腦子的風味,特別是凱勒與桃兒(類似殺手經理人)的對話(也同樣出現於其他系列史卡德跟伊蓮、羅登拔跟卡洛琳,或其他更多冷硬派小說裡頭的私探風景裡),在非常平素的、幾乎沒什麼的閒話家常,淨是怎麼製造屍體來賺點郵票的那檔事(大概也不過就等同於默坐在Lawrys裡說他們的牛勒排好吃在於如何將肉的新鮮原味飽滿保存到餐盤上的程度,牛老兄們八成覺得默是冷酷到了極致的邪惡,立場的相對性問題),並涉及了很日常的瑣事,包括買玩偶、想退休、日子該怎麼過等等,但無一不是驚奇(其實仔細傾聽的話,周遭的甚或本身的,都是新鮮事啊),在Block的處置之下,每一次的談話,就像是牛排在口中翻嚼那活鮮鮮的肉汁噴出的時刻,豐美得無以取代。



跟前兩部相較而言,這一次的《殺人排行榜/Hit Parade》不那麼疏離,那視點更往殺手的生活內層潛進了點,也點出了某些唐諾稱之為「知識洞窟」領域裡的景象。幾乎每一個行業都有其獨特的邏輯以及法則。而凱勒就穿梭其間,並將之中美國(特別是城市)的人們的樣貌畢露出來(比如關於機場的嚴格限制,當然顯示出了911後的恐懼與空洞,如Sontag〈強大幫不了我們的忙〉所見的,那效應正在回襲那個用民主包裝過的帝國),將各種價格(殺人的或者各個領域的)透過殺手清醒而冷冽的觀照還原到價值系統裡,無論是秘密或者死亡。



秘密是禁忌,而禁忌的事物就如同潘朵拉的盒子,總是會被打開的。凱勒也是。在之前他甚至還有個心理醫生(後來當然被他做了)以及聽他心事的狗,這會兒忍不住還買了個玩偶在駕駛座旁說說話,孤寂感那麼全然那麼純,於是秘密是必被言說的。那就是人性。即便知道打開了有一堆爛攤子要收拾,甚至也有些是絕對不會想知道的,但你就是忍不住會想開。戴著未知色彩的東西就是特別的魅惑。如同Block《父之罪/The Sins Of The Fathers》史卡德說的「凶案為你打開了一扇門,你想知道房裡藏了什麼。」



這是一扇死亡之門,也是人生的。死亡從來就是人生最根砥,也最容易被忽略的事物。黑暗的事物。比暴力更真實。你遲早得面對,如果你不巧活得夠老的話。



而凱勒是個先知,小說中他自道:「………我不知道什麼是罪孽、什麼又不是,也不曉得一個人是不是應該活下去、而另一個人就該結束生命。有時我會想到這類東西,但想來想去,唔,從來也不出個所以然。………」,是個偶爾會想一想、但並不清楚到底什麼是正義、只懂得以殺人守護自己的晚年生活與集郵生涯的無所知的先知。



一邊為了911的救難人員供給餐飲(還抱怨著說誰想吃之後紅十字提供的速食包),一邊也懷疑自己是否為反社會人格(還順帶為自己辯證了一下),然後繼續為了多賺幾張值得收藏的郵票而道道地地的完成他的殺人工作。那矛盾完美地溶在凱勒的人格裡,毫不突兀,閒話家常怎麼動手的書寫策略更是將這個特點攤在台面上,把黑暗或光明的說法全都踢掉。而人類不就是這麼不清楚、這麼糾葛得沒完沒了的矛盾生物嗎?



最後一個極短篇裡,凱勒折斷了一個女人的脖子時,心裡還在擔憂著聽的CD故事裡那些可憐的小兔子們是否會面臨什麼厄運,清醒而絕對理智。



這個殺手反應了人(不獨獨是美國人)的現世價值,默想。



殺手在現世裡遊走。



於是凱勒這個殺手,竟然像是從陰暗行來的騎士了──



在我們的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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